白杨树的叶子在风中飞舞的时候，我认为，那就是夏天。
那年夏天，我第二次坐在高考的教室里，唯一的印象，就是窗外的白杨树。
>赵令穰（赵令穰怎么读）
数不清的树叶在明晃晃的校园里，在一阵一阵的风中，“哗哗”的响。
▲大卫·霍克尼：《大水花》，1967年，英国，私人收藏
考完试，我在一家杂货店打工。
每天吃过午饭，就坐在柜台后面削铅笔，然后一根一根的摆在玻璃柜台上。
杂货店的对面是车管所。
要不了多久，就有人陆陆续续的从车管所出来，穿过一排绿油油的白杨树，来店里买铅笔。
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买铅笔，只知道这个杂货店里，铅笔是利润最高的。
其次是汽水、扑克、香烟。
利润最低的，是盐。
▲马吕斯·博吉奥MariusBorgeaud：《到达》，1920年
杂货店的左边是法院，经常有人来店里复印材料。右边是一个军供粮站，隔几天就有部队的卡车来拉面拉油。
那些精干的战士，看着和我年龄差不多。
店老板留着小胡子，很能吹牛。有时候他到店里，看看没人就拉着我喝啤酒。
基本上一瓶下去就开始吹胡子瞪眼，讲他如何一个打八个，两瓶后就指着钱箱说：老弟，需要就拿！
面红耳赤的时候，老板娘突然进门，马上胡子都耷拉下来，只陪笑不说话。
老板娘白净凌厉，上学时成绩很好，但一到考试就发挥失常，两次高考后放弃了。
结婚后他们开了这个小店，养了两个孩子。
等到通知书那天，他们俩很正式的给了我一个红包。
▲马吕斯·博吉奥MariusBorgeaud：《带Cat的内部》，1918年
D也开着一辆黄色的面的停在杨树下，伸出头喊我去Happy啊。
路上他兴高采烈地告诉我：厂里动员下岗，这还用动员吗？咱啥都落后，这次可算争了个第一！
我刚考上大学，他已经历了接班当工人和下岗。
我们照例去文化宫合作快打二代，久疏战阵的我靠着他让血给我一路闯关。
打完游戏我们喝酒，酒后去医院找他的护士女友。
在医院的走廊上，他已经醉得躺在长椅上，不停地喊着女友的名字。
终于我看见那个柳眉倒竖的漂亮姑娘，端着一盆水走过来，倒在了D的头上。
我不知道，那盆水是否浇醒了D。
我不知道，他是否能过这一关。
后来的事，我已醉得记不清楚了。
那个夏天，我也快记不起来了。
▲亨利·莱巴斯克：《拿扇子的女士》，1924年，法国
大学的暑假我依然去打工，并认识了文君。文君的父亲是物理教授，早年留苏的博士。
晚饭的时候他喜欢喝一点酒，兴致到了就在阳台上拉大提琴。
阳台外面是一排白杨树，树叶在晚风中“哗哗”作响。
他拉的总是同一首曲子，神秘、诱惑，让人想起夏天的森林，森林深处的盛会，人们举着亮晶晶的酒杯，翩翩起舞。
这时候，阳台上的他，夏夜里的他，身上仿佛披着一层光辉。
▲雷诺阿：《煎饼磨坊的舞会》，1876年，法国巴黎奥塞美术馆
文君是个聪明、要强的女孩，但是她的光芒，还要等到很多年以后。
在那之前，我们选择了分手。
后来，我慢慢经历了失业、奋斗、自负、膨胀、打压、无依无靠的迷茫，自我安慰的妥协，若有若无的领悟。
白杨树的叶子绿了又黄，抖落一身繁华，来年又在枝头翻飞闪烁。
多少个夏天过去，我才明白，人生就像游戏厅里的快打二代，拼尽全力地过关，不过是另一关的开始。
只是，我的身边，再也没有D。
好在，我曾经认为必过不可的关，已没那么重要了。
▲夏凡纳：《海边少女》，1879年，巴黎奥赛美术馆
我更迷恋一些细节，比如那首令我欲罢不能的曲子，我终于找到了她——肖斯塔科维奇的《第二圆舞曲》。
在这个2022年的夏天，我再次听到那么熟悉的旋律响起，我想：
那些过关的、没过的，那些飞扬的、飘落的，那些清晰的、徘徊的，那些亲密的、疏离的——
总有一天，都会在夏天的白杨树下相遇，都会举起酒杯相互问好、相互拥抱、相互微笑。
那是夏日终曲，是注定的所有的结局。
▲亨利·卢梭：《狂欢节的夜晚》，1885年，费城艺术博物馆
作此文想到了这些画
或者是看了这些画作了此文：
大卫·霍克尼：《大水花》，1967年，英国，私人收藏
乔治·英尼斯：《九月下午》，伍斯特艺术博物馆
伊萨克·伊里奇·列维坦：《夏天的傍晚》，1899年，莫斯科特列恰柯夫美术馆
雷诺阿：《煎饼磨坊的舞会》，1876年，法国巴黎奥塞美术馆
理查德·埃米尔·米勒：《夏天的幻想》，1914年，美国底特律艺术学院
安德斯·佐恩：《仲夏之夜》，1897年，斯德哥尔摩国家美术馆
亨利·卢梭：《狂欢节的夜晚》，1885年，费城艺术博物馆
夏凡纳：《海边少女》，1879年，巴黎奥赛美术馆
伊迪丝·海拉：《夏天的阵雨》，1883年，福布斯杂志社
亨利·马丁：《恋人》，1952年，巴黎小皇宫博物馆
保罗·高更：《阿韦·玛利亚》，1891年，纽约大都会博物馆
安德斯·佐恩：《水波轻拍》，1887年，哥本哈根国家美术博物馆
彼得·西维林·克多耶：《斯卡晏海滩的夏夜：艺术家夫妇》，1899年，哥本哈根希施斯普龙美术馆
亨利·莱巴斯克：《拿扇子的女士》，1924年，法国
马吕斯·博吉奥MariusBorgeaud：《带Cat的内部》，1918年；《到达》，1920年
波提切利：《年轻女子像》，1485年，施泰德艺术馆
王蒙：《夏山隐居图》，元，美国弗利尔美术馆
仇英：《蕉阴结夏图》，明，台北故宫博物院
黄公望：《夏山图》，元，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
赵令穰：《湖庄清夏图》，北宋，波士顿美术馆
雪舟：《四季山水图(夏)》，东京国立博物馆
佚名：《宫乐图》，唐，台北故宫博物院
可能比较搭的音乐
肖斯塔科维奇：《第二圆舞曲》
鲍罗丁：《波罗维茨舞曲》（鞑靼人之舞）
作者：张新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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